刘筱亭和张九泰第一次见面是在张九泰定亲的时候。
村里人喜欢热闹,接替父亲手艺的刘筱亭带着唢呐去了张家。
张九泰从小被他娘宠惯了,地里活没做过,家里有钱也用不着他自己下地干活,时间久了,养了一身懒散之气。倒也没惹出什么麻烦事,也同龄孩子比也不闹,只是对什么事都没上过心,到十七八岁了,还整天一副盲流子样,在村里溜达来溜达去。
想着有家庭了就有事业心了,为他操碎心的娘早早张罗着给张九泰寻门亲事,找个长他几岁的,懂得疼他照顾他。
张九泰也不拒绝,这事对他而言无非就是一个人睡觉变成两个人睡觉,过个一两年有个孩子,并不影响他继续当盲流子。
对此事不上心的张九泰前一天才得知,他娘给他找了一个大他三岁的邻村媳妇,人没见过,只听他娘说,这闺女长得那是一个美,关键是还贤惠,可是懂事的不得了。明儿可就来定亲了。
张九泰蹲在门口抽完最后一口烟,扔了烟屁股踩灭,抠掉嘴上的死皮,扶着膝盖站起身子,跺了跺蹲麻的脚,进屋。
想也没想。
“行呗。”
第二天女方家人就来了。
村里规矩多,白天小两口不能见面,要等到晚上才能见。
张九泰醒来吃过饭,跟着爹娘见过女方家人,留着爹娘继续絮叨,一个人脱身来到院子里。
“恭喜呀,席仔!”“九泰,你这小子真有福气!”“这一眨眼席仔都这么大了,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,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,白白胖胖的…”村里人爱凑热闹,客套话后,纷纷入座张家为订婚摆下的宴席。
张九泰不喜欢这种环境,随便的应付前来的村民。
嘈杂的人群在唢呐声中安静下来,张九泰随着人群投去目光,吹着唢呐的刘筱亭落入他的眼睛。
干净,又明朗。
洗的发白的背心,因为纤瘦空荡荡的挂在身上,随着吹奏摆动的身躯,恍进张九泰心里。
真好看。张九泰咂舌。
这腰,真细。张九泰小心的收回因为吃饱撑起来的肚子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,周围村民鼓掌叫好,又向张九泰重复着客套的贺喜之词,张九泰一边忙着点头回应。一边在村民里寻找那个不见踪影的身影。
没能打个招呼,张九泰有点失落的走回屋。早被爹娘装饰好的婚房的炕上,坐着和他订婚的姑娘。
“你……”张九泰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后一个字,看着羞红脸的女孩,张九泰莫名觉得烦躁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张九泰从耳朵上取下夹了一下午的烟,划着火柴吸了一口。
“小婷。”
声音挺好听,张九泰点点头。
第二天一大早,张家送走女方家人,坐下吃饭。张九泰滋溜一口小米粥,问他爹,“爹,昨儿咱家请的吹唢呐那位小师傅,是谁啊?我怎么没见过。”
“吹唢呐的小伙子?”张九泰他爹咬了一口馒头,“村头刘家的,小伙子好像叫刘,刘筱亭,娃他娘,是不是?”
“对,就是老刘家老二,刘筱亭。”张九泰他娘端着下饭菜在桌前坐下,“这老刘命也是惨啊,两个娃儿小小的他们娘就没了,老刘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真不容易。好在老刘啊会唢呐,靠这养活一家子,好不容易这俩孩子都大了吧,这老刘身子又不行了,要我说都是这烟害的,我说娃他爹,你也少抽几口,听见没?”
张九泰听着他娘絮叨,喝完一碗小米粥,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“你这娃,又干啥去?”张九泰他娘瞪着他爹问。
“太饱了我去转下。”张九泰摸着肚子,又想起昨天院子里,刘筱亭纤细的腰。张九泰转身回屋找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,吸着肚子憋着一口气撑进去。
“请问这是刘筱亭家吗?”张九泰啪啪的拍着敞开的院门,伸头朝里张望。
“谁呀?”屋内传来一句奶音。
张九泰拍门的手一抖,再抬头就看到刘筱亭正套着小白褂子从屋里往出走。
没来得及拉下来的衣角和小麦色的腰身形成鲜明对比,张九泰舔舔嘴唇,嘴上起的皮恼的他心里毛毛的。
“是你呀,我知道你,你是昨天我去的那家,张九泰?是不是?”
张九泰还没回答问题,刘筱亭就来到他身边,客气的邀请他进屋。
“你怎么来了?是昨天我吹的唢呐有问题吗…”刘筱亭眉头一皱,低着头,手捏的胸口的衣服,小声的说“是不是我哪里吹的不好,你不满意。哪里不好你说出来,我回头练,你婚礼那天能别不要我行吗?”刘筱亭突然凑到张九泰面前,紧张的询问。
“…啊,啊?”张九泰懵住了,看着面前放大的脸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“你家给的定金我都给爹看病了,你,你要是不满意,我可以再练,你千万不能反悔啊,不然我爹,我爹的病…”刘筱亭声音越说越小,抓着张九泰的手生怕张九泰反悔。
他的手真小。
真黑。
真软。
“我养。”
张九泰抽出手,将刘筱亭的手包在自己手里。
我养你啊。
“娘,家里那罐蜂蜜呢?”张九泰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在柜子里找。
“柜子里…哎哟席仔,你整啥呢?”张九泰他娘惊讶的看着张九泰。“要什么跟娘说啊,你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往外跑,家里东西放在哪里你咋么个知道。”
“我出去了啊。”张九泰接过蜂蜜,风一般的跑出院子。
“欸你这孩子,晚上回来吃饭!”
“佳佳,佳佳。”张九泰踩着垫起的砖头,费力的趴在墙头朝刘筱亭家院子里小声的喊。
“佳佳,佳佳,你在吗?”七月的夏日,闷热的空气让张九泰汗流浃背。
刘筱亭从屋子里出来,朝张九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,“来了,来了,席仔。”
张九泰跳下砖头,放好蜂蜜罐,张开胳膊,朝刚刚轻松爬上墙头的刘筱亭招呼,“跳下来,我接住你。”
刘筱亭一笑,落入张九泰怀里,从裤兜里拿出手帕擦拭张九泰额头上的汗,“小侄子今天不肯睡觉,我好不容易才哄睡着。”
张九泰拉着刘筱亭在村头大柳树下坐下。
“给你。”张九泰把蜂蜜罐塞进刘筱亭怀里,“我听老人说土蜂蜜可以治你爹的病,回去你给你爹兑了喝。”
“诶。”刘筱亭抱紧怀里的蜂蜜罐。
张九泰对刘筱亭的好,刘筱亭是知道的。
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吃着苦长大的刘筱亭,哪里受过这般的呵护。
所以当张九泰一次又一次找着别口的理由给他东西时,他从最开始的推托到最后的接纳。
所以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充满爱意的温柔的目光,他从最初的躲闪到此刻的欢喜。
刘筱亭不傻。
张九泰爱的坦诚。
刘筱亭却小心谨慎。
可这不妨碍刘筱亭喜欢张九泰。
让我再自私一点吧。
刘筱亭把蜂蜜罐放在地上,拉着张九泰的手。
“九泰。”刘筱亭看向张九泰。
“怎么了?”张九泰搂着刘筱亭,炎热的天气丝毫不影响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子。
“晚上,你能来我家后面那块麦田吗?”刘筱亭玩着张九泰的手指。
“能!”张九泰把刘筱亭搂的更紧。
夜风吹着麦田,张九泰在田埂上四处张望。“佳佳,佳佳?你在哪?”
“这~”不远处的麦田地里,露出一节手臂摇晃。
张九泰拨开麦田,来到刘筱亭身边。
“佳佳,大晚上来这里,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?”张九泰搂过刘筱亭。
“九泰,”刘筱亭声音有些抖,“明天,明天就是你的大婚日子了。”
“我不喜欢她。我就见过她一次。都是我爹娘给定的。”张九泰加紧手臂的力度,贪婪的嗅着刘筱亭身上的味道。
“可那姑娘是个好姑娘。”刘筱亭在张九泰怀里挣扎着想离开。
张九泰抱着刘筱亭倒在地上,一翻身,撑着胳膊,把刘筱亭固在身下,“佳佳,我们跑吧。”
“你疯啦!”刘筱亭捂住张九泰嘴巴。
“我们一起跑吧,佳佳,就今晚。我不想结婚,我就想和你一起过。”张九泰抓住刘筱亭的手,亲吻着刘筱亭的手,虔诚而认真。
“九泰,”刘筱亭双手环过张九泰脖子,“你要了我吧。”
七月流火。
闷热的夜里,窸窸窣窣的麦田,压倒的麦地。
躺在炕上的张九泰美滋滋的,脑子里全是刘筱亭。
在他身下的刘筱亭,精瘦纤细腰身的刘筱亭,顺着背脊流下汗的刘筱亭,哭红眼睛软糯糯叫着“席仔”的刘筱亭,全身都是他留下印记的刘筱亭。
张九泰越想越是兴奋,天还没亮就收拾好行李,简单打理好包袱,蹑手蹑脚的拉开院门,就被等候已久的他爹一脚踹地上,喊着叫来帮忙的人,按住在地上挣扎的张九泰。
“你们放开我!我要去找筱亭!佳佳!佳佳!我要去找佳佳!”张九泰被七八个村民捆回屋里的床上。
“造孽啊!造孽啊!”张九泰他爹气的拐杖哒哒的敲着地,举着拐杖就朝张九泰身上打。
“他爹,他爹,”张九泰他娘抓住他爹,“他爹,别打孩子。席仔!快,快向你爹道个错!”
“我不!我就不!”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张九泰在床上扭动着身体。“你们放了我!我要去找佳佳!你们对他怎么样了!你们对他做了什么!”
“佳佳?”张九泰他爹气急败坏,“别再给我提这个刘筱亭!我这就去找村长!这不要脸的小杂种敢勾引我儿子!你们几个给我看住他!”
“爹!”张九泰停止了挣扎,“爹,你,你别去找村长,别去…我错了,我结,我结。”
“我的儿啊…”张九泰他娘抱住炕上的人,哭的泣不成声,“我的傻儿子啊,你怎么,你怎么这么糊涂哟…”
“娘…”张九泰胡乱的蹭着脸上的眼泪,“你千万别让爹去找村长,别去找佳佳,别去,好不好,娘,我求你了,娘…”
鞭炮齐声,热闹的人群跟在轿子和新娘进到张家大院。
张九泰一身红衣站在屋门,鲜红的新衣衬的张九泰偏白的皮肤像是失去了血色。
张九泰看着跟着新娘进院的刘筱亭,卖力的吹着唢呐,小腮帮鼓鼓的,和那时给他吹磕破的膝盖一样。
一身红艳新装的刘筱亭,显得格外精神。
那是刘筱亭偷偷做的,瞒着张九泰做的。
他想听张九泰的,和他一起跑,跑的越远越好,跑到哪里都好。可想到父亲那苍老的身躯,和那个无辜的新娘,刘筱亭还是找到了在张九泰走后,忍着痛跟在他身后,找到了张九泰的爹,说出了一切。
那本就谈不上什么计划。
是骗人的筹码。
哄得一时开心。
满足一世心愿罢了。
刘筱亭在酒席上喝的大醉。
张九泰结婚第二天就进了城。
再也没回来。
刘筱亭没多久得了病,家里的钱不够,治了一半只能从医院回家,自己买点药吃。
最终没能熬过来年的春天。
老刘头没过多久,归西了。
不知道从哪得知消息回村的张九泰,跪在刘筱亭坟前一宿。
挺着大肚子的媳妇清晨扶着院子大门,被白了一半头发的张九泰掺回新屋。
张九泰没去城里了,留在了村里。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过起日子。
几个月后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,张九泰他爹开心的逗着小孙子玩,抚摸着小孙儿的头说张九泰终于长大了,像个爷们。
张九泰喝着茶,看着躺在炕上刚生完孩子虚弱的女人,木讷的点点头。
儿孙给张九泰过完八十大寿后,张九泰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。
老伴早他一年去了,临走前抓着张九泰的手,说,“我知道你心里从没忘记过他,那天晚上你喝多了,喊的都是‘小婷’。”
“直到他死的那天,我才从喝醉酒的公公嘴里得知一切。你喊的是‘筱亭’。我不傻,村里早就传满了你和他的事,我只能当做不知道。”
“我恨他,也恨你,可我已经和你订亲了啊,我还能怎么办。你去城里后我去找过他,可看到他那一刻,我却又恨不起他了。看到他提到你的眼神,我就知道已经输给了他。”
“可我不甘心啊,我也是个女人啊……再后来,你对我好,我也心满意足了。”
张九泰握着老伴的手,“对不起。”
“真的对不起。”
生命最后几天的时候,张九泰从医院住回家,他说不想再待医院了。
回家后张九泰让儿子去了一趟刘家,上门请刘家人,希望能给用唢呐送自己最后一程。
刘筱亭的大哥一听是张九泰,端在手机的大瓷缸子差点砸在张九泰儿子身子,“滚出去,滚!我们刘家被你张九泰害的还不够惨吗!咳咳,咳咳咳!”老人家剧烈的咳嗽起来。
屋里头出来一个中年汉子,掺着老头回屋,“爹,您生什么气呢,别气着自己。”
中年汉子许久从屋内出来,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“真不巧,俺们家早就不吹唢呐了,这年头,已经没几个人请唢呐师傅了,靠这个吃饭只有活活饿死。”
张九泰的儿子转告张九泰,张九泰只是笑了笑。
“应该的。”
“我不配刘家再给我吹唢呐,我对不起刘家。”
“儿啊,你知道爹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是什么吗?”
“是…”
张九泰闭上了眼睛。
“爸!”
第二天早上,中年汉子来到张家,给张九泰的儿子一个木盒,“这是俺二伯临终前给俺的,说哪天张九泰家有人来找他,就让俺把这盒子给他。昨天你走的急,俺也给忘了。晚上睡觉前才想起这事。”
盒子很轻,张九泰的儿子小心翼翼的晃动盒子,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,打开暗扣,木盒里,是一盘刻好的磁带。
是刘筱亭进城特意找师傅帮忙,录的。
《百鸟朝凤》。
张九泰的葬礼,一首百鸟朝凤,响彻云霄。
“你吹的真好听,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订婚大院嘈嘈杂杂,张九泰盯着吹唢呐的小伙子看了好久,等那人吹完,拍着巴掌跑去问。
被问的小伙子咧嘴一笑,一口小白牙,“刘佳,你呢?”
“张席仔”。
End.
写在后面
九亭真的很甜,从去年年底到现在,肉眼可见的他俩越来越稳,二哥活也越来越扎实,虽然专场助演上遇到一些小问题还不能完美的解决,但已经很棒啦。九泰也越来越有责任了,代理队长真的辛苦啦。
这篇文的脑洞是在看b站一个唢呐的“百鸟朝凤”视频时,想到几年前在影院看的《百鸟朝凤》的电影,记得看完心里难受好一阵子。
写的不太好,请大家多多担待~~~
刘筱亭和张九泰,值得我们去爱。